落單之必要,獨處之必要

晚上看了「壞教慾」，相較於前兩部作品(「我的母親」、「悄悄告訴她」)，
阿莫多瓦重新回歸過往繁複的多重敘事與濃烈的情慾糾纏。
必須承認大師就是大師，電影整體處處驚奇，
無論剪接技巧、對其他知名電影片段的拼貼諧仿都是水準以上。
或許是我不長進，依舊沉迷於「鬥牛士」裡拿日蝕喻愛情的悲壯，
依然想看那個為愛不惜代價的阿莫多瓦，
於是忍不住要嫌棄「壞教慾」迷宮般的劇情囉哩八唆，
甚至層層解謎後，暴露出佈局者阿莫多瓦自身的「衰老」。

「衰老」呈現在很多地方：
片頭的拼貼藝術依然色彩鮮豔，但就是多了工整，少了過往的奔放與越界的快意。
而主題音樂的挑選不如以往精準銳利。
和王家衛相同，對影音的敏感度阿莫多瓦亦是箇中翹楚。
過去在「慾望法則」、「鬥牛士」裡影像、音樂與角色的愛慾起伏幾乎水乳交融，
電影結束後，主題旋律還餘音繞樑三日不絕。
然而在「壞教慾」裡，除了那首突兀的「月河」，我全然記不得其他配樂。
相對而言，若說阿莫多瓦企圖以「月河」為主題，營造小男童伊諾休純真無邪的形象，
那又何必安排另一個橋段，讓小男童對著神父高唱聖歌？
音樂的取捨上，似乎透露出阿莫多瓦的猶豫遲疑。
一如變性人莎哈拉首度亮相所唱的那首「Quizas, Quizas, Quizas」，
唱沒兩句就匆匆結束。既無法充分展現莎哈拉的美艷，
也模糊阿莫多瓦安排這場戲的目的。那麼我不禁要懷疑，
這究竟是阿莫多瓦對配樂沒有信心，還是難以割捨？

若排除技術性問題不論，最顯「衰老」的其實是電影對「愛情」的態度。
我曾對阿莫多瓦的電影深深著迷，迷戀他的熱情、迷戀「真愛無敵」的恣意。
即使是在其他電影裡如何不堪的社會邊緣人都有可能在阿莫多瓦的瘋狂國度找到真愛，
愛得火熱又姿態張揚、體液橫流。然而在「壞教慾」的層層迷宮下，
深藏的卻是阿莫多瓦對愛的困惑遲疑。
安立奎與伊諾修除了在對方身上進進出出的肉體關係,對兩者情感的描述卻付之闕如。
一切可能性皆點到為止，預告裡最讓我期待的游泳池片段，
原本可以呈現彼此試探心意的曖昧幽微，電影卻僅止蜻蜓點水，草草帶過。
一如安立奎的慨歎：「我始終摸不清楚他的底。」到最後兩位主角似乎從未了解彼此，
除去肉體關係，還有什麼？電影最後三分之一，漫長的解謎過程，幾乎已經成了希區考克式懸疑電影，
曲曲折折浮現的真相，不過是伊諾休美好形象的崩解，
也是對初戀、對愛情的幻滅與失望。
這麼囉哩八嗦又很「灰色」的阿莫多瓦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也許我不該要求阿莫多瓦永遠依循我的期待，
然而無可否認電影後半段的冗長瑣碎，實在教人不耐。
純粹就敘述方式而言，已失去過往繁而不亂，多線交集所能併放的巨大能量。

即便大師已老，逐漸傾向世故保守，阿莫多瓦依然是少數我光看到名字就一定進戲院朝聖的導演之一。
失落之外，想到朋友說的一段話：
「不是大師老去，而是你本身也在成長。過去對你受用的東西，如今也許全然不同。
然而大師風采依然可以啟迪年輕一輩電影人，開拓新地並且承繼風華。」
但願阿莫多瓦真能後繼有人，再造酣暢淋漓的情慾世界。

對電影雖然不甚滿意，但男演員Gael Garcia Bernal一人分飾三角的表演還是很有可看性，
觀賞他表演的樂趣比電影更多。